资产阶级的策略师们曾设想:疫情导致的的停机,只是让原本脆弱的世界经济处于暂停状态。一旦经济重新开放,它将“解除暂停”并将继续像以前一样蹒跚前进。然而这与现实情况相去甚远,世界经济现在正处于混乱之中。(按:本文原文发表于2021年11月15日。译者:张大户家的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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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春天,疫情才开始。世界经济大多处在关闭封锁状态中。生产和需求都在崩溃,并达到历史性的低水平。石油价格内爆,未来石油交付合同(所谓的“石油期货”)正以负利率出售。社会局势极为紧张,统治阶级在经历了已经非常动荡的2019年后,迎来了更不祥的一年。风险评估机构Verisk Maplecroft估计,去年“世界上四分之一国家的社会动荡都显著增加”。该机构还预测,这种情况可能成为2020年的一种“新常态”。世界各地的央行和政府都清醒地认识到,如果数以百万计的工人们一天天的失去生计,那么极端的社会动荡和对现有秩序的反叛可能会随之而来。因此,他们决定全力推行“救援计划”(即向世界经济释放数万亿美元的债务,并大量印钞)。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仅美国就向经济注入了超过10万亿美元的资金。这比2008年至2010年大衰退后两年内注入经济的金额还要多出10倍。这笔钱不仅流进了金融部门的金库,它也流进了消费者的口袋。其中大部分采取了所谓的“直升机撒钱”形式,诸如特朗普发给每个美国公民的新冠救济支票。这一切都是由债务和印刷厂提供的资金,并导致了货币供应量的爆炸。
各国央行行长和资本战略家们都知道,从资产阶级经济的角度来看,这种政策是极度不负责任的。当货币供应量增加而生产却没有对应跟上时,必然会导致通货膨胀和经济不稳定。但面对社会动荡的风险和对不久将失去一切的致命恐惧,把更长期的经济问题抛诸脑后是看来是更好的选择。大规模刺激措施所带来的负面后果,将不得不在其以后出现之时被进一步处理。
最初,大规模刺激措施起了作用,需求迅速激增(特别是在西方)。人们翻新房屋,购买自行车、汽车和电脑,需求一瞬间就从零上升到六十。但消费模式已经改变。构成数万亿美元和欧元的需求从一个部门转移到另一个部门,特别是从服务业(因封锁而无法使用)转移到消费品。与此同时,生产的各个部分被定期关闭以阻止病毒传播。当“人为”的需求浪潮席卷市场时,统治阶级整个辛苦构建的世界供应链机制解体了。供应危机于是诞生。
脆弱的经济网络
供应危机是非常脆弱的全球贸易网络崩溃的结果。几十年来(特别是自从东欧集团垮台和中国融入世界市场以来),所谓的“全球化”持续向前推进。这导致了全世界越来越大的经济一体化,越来越复杂的供应链和极低的运输成本。这意味着货物、商品可能在世界的一个角落生产,第二个角落组装,第三个角落包装,第四个角落销售等等。
这个过程的一部分,也就是所谓“准时”制生产的发展。这个想法是要把库存降至绝对最低。从本质上讲,这意味着最大限度地减少资本流通过程中的延迟,加快资本的周转,从而提高年化收益率。
因此,举例来说。如果一个资本家的100万美元资本在出售前以成品的形式闲置,在一年内出售销售时才进账1万美元,这对这个资本家来说是一种可悲的浪费。只要这些资本处于闲置状态,它就没有流通,也没有实现利润。资本家宁愿加快这一流通过程。如果同一资本可以在一年内流通20次,那么资本家就可以在同样比例的资本份额上实现20万美元。资本家为生产而购买的商品(包括原材料和未完成的商品)也是如此。库存闲置对他们来说是没有用的,也是要极力避免的。最好是将库存削减到最低限度,以确保在任何时候都有尽可能少的资本闲置,从而提高其流通速度。
在过去的十年里,实现这些目标的技术已得到完善。从丰田等少数大型工厂开始,准时制生产这种方法已经蔓延到整个世界经济(从主要生产商一直到最小的生产单位)。
例如,在过去。当你去机械修理工那里取汽车配件时,机械修理工会从他们广泛的库存货架下拿下一个来给你。但有了“准时”流程后,同一个机械修理工将避免拥有大量昂贵的库存。他只需要向供应商订购该零件,而零件将在第二天到达。因此,他节省了维持大量库存所需的花费(这些资本可以用于他业务的另一部分),代价则是产生与单独购买每个零件有关的少量额外成本。
但正如我们稍后将谈到的那样,准时生产并没有解决整个资本主义体制无政府状态或生产过剩的内在矛盾。然而从单个公司的角度来看,供应链是非常高效的。与其说是当地的仓库,不如说是整个世界的商品目录都成为他们的仓库。但这整个结构是极其脆弱的。
类固醇的“牛鞭效应”
在有关供应战略的讨论中,人们经常听到所谓 “牛鞭效应”的讨论。这个术语指的是这样一种情况:需求的突然高峰引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并在供应链中产生了指数级的回响。
让我们举一个例子:一家商店通常每月销售250箱水。突然间需求上升,整个250箱的库存在一个星期内被扫空。商店感到惊讶,因此他们与批发商联系并下了500箱的订单,以便跟上更高的需求。批发商对这个看似不断扩大的市场同样感到惊喜,并向其分销商下了1000箱的订单,以期跟上预期的需求。经销商向制造商下了1500个订单。制造商向其供应商下达了相当于2000箱的原材料订单。因此,短暂的250箱水需求增长(可能是由于一周的特别温暖天气)变成了供应链另一端的2000箱水需求。当需求在下个月恢复正常时,这种效应将反向运作,结果就是大规模的生产过剩。由于大量投资机器和原材料以满足他们认为已经存在的不存在的新市场,供应链的最后一个环节甚至可能面临破产的风险。
同样的进程正在加剧恶化目前局势,并导致了我们目前在世界各地看到的极端瓶颈和短缺。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谈论的不仅仅是一种商品。不,这要严重得多:我们谈论的是一个在全世界经济中同时进行的进程。需求不仅在不同部门和产品之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通过政府和央行疯狂大刺激措施下发放的自由货币也大大增加了需求。自疫情发生以来,资本主义生产中普遍存在的无政府状态达到了一种新高度。生产者没有机会根据前几年的数据来估计未来的需求,因为没有人知道消费模式的变化是否是永久性的。
在供应方面,没有人知道明天生产者是否会因为德尔塔变种(或下一个即将到来的变种)的新爆发而关闭。随着重要港口被关闭以阻止感染的蔓延,国际物流链已经完全堵塞。空的集装箱被放在错误的地方,船只不得不在港口外等待数周才能卸货。原材料、部件和半成品是明天到达,还是6个月或12个月后到达,都存在着极大的不确定性。一切都很混乱。
牛鞭效应现在正以指数级的力量在供应链中起作用,因为供应商预计,目前的较高需求水平是他们必须适应的一种“新常态”。此外,在供应链的各个层面,公司都在故意囤积货物,以防因缺少零部件而不得不再次停产。例如,我们已经在汽车行业的许多品牌身上看到了这一点。拥有最多资金的大企业可以向供应商下大额订单,并要求优先于交货。这进一步加剧了影响整个系统的短缺。没有关于囤积规模的统计数据。唯一的证据是传闻。但毫无疑问的是,它正在大规模发生。
现有的生产设备无法跟上。一个被订单淹没的制造商会怎么做?除了提高价格外,他自然会让自己专注于那些利润最高的产品:更昂贵的高端产品。这意味着某些产品的供应甚至可能会下降。例如,那些被用于汽车行业简单部件(如后视镜的调光器)的旧电脑芯片。
上述所有因素的综合效应是类固醇的最终牛鞭效应。供需之间的差距已经达到了天文数字的程度。
回归“正常”——但什么是“正常”?
如果世界经济的困境仅是在健康复苏背景下出现的一个巨大“牛鞭效应”问题,那么事情迟早会随着市场的轻微修正、小幅回调而恢复正常。但世界经济既不健康,也不“正常”。
自2008年以来,各国央行一直通过极低的利率和在金融市场上进行支持购买,人为地使经济保持稳定。这是一项不负责任的政策,目的是出于对经济大崩溃的社会和政治后果的恐惧。因此向市场提供拐杖支持。
实际上,中央银行家和政府试图实现一个不可能的目标:消除资本主义体制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即周期性的生产过剩危机。这些周期性的灾难是资本主义体制的一部分。没有它们,资本主义及其市场经济就无法运作(无论是否使用准时生产方法)。资本主义体制的核心矛盾之一是工人阶级生产的价值大于工资。虽然这是资本家积累剩余价值的来源,但它也意味着占人口大多数的工人阶级无法拿回它所创造的全部价值。当然,只要资本家将他们的利润投入到新的生产方式、机器、工厂等,以保持市场竞争力,并期待增加市场份额,车轮就会继续转动。需求和供应似乎是相互平衡的,生产过剩并没有表现出来。工人被雇用来制造新机器,他们购买消费品等等。这是一个向上延伸的、良性螺旋。但所有这些新生产能力最终必须导致更多的商品被生产出来,并出售给被资本家剥削的大众。正如马克思所解释的那样:“一切真正的危机的最根本的原因,总不外乎群众的贫困和他们有限的消费,资本主义生产却不顾这种情况而力图发展生产力,好像只有社会的相对消费能力才是生产力发展的界限”。
在某些时候,就像2008年那样。堆积起来的矛盾变得太大,并迸发出来。在某种意义上,危机本身代表了这种矛盾的暂时解决:它摧毁了生产过剩、产能过剩和坏账。通过破坏,它为新的复苏和商业周期的重新设定奠定了基础。工人阶级则在其中付出了代价,但这样的代价在资本主义下是不可避免的,也是这个体制运作所不可或缺的。
但2008年的情况并非如此。与1930年代不同的是,危机并没有被这样毁灭性地处理。统治阶级只是太害怕被释放出的破坏性力量(一场工人阶级绝望和愤怒的海啸。由于工人阶级规模和力量的增加,其比大萧条时期大了许多倍)会吞没统治阶级。因此,国家政府拯救了这些公司,尤其是银行。
按照资本主义的逻辑,一切本应在破产和社会灾难的地狱中被毁灭的东西,都被资产阶级国家的“关爱之手”所拯救。债务越来越多。破产的“僵尸公司”、银行甚至国家,都可以可以作为经济“活死人”继续存在(只要可以得到大量的廉价信贷)。股票市场再次腾飞,并上升到历史上未知的、令人眩晕的高度。房地产泡沫被重新吹起,所有资产类别都起飞了。
随着2008年后政府出台的一揽子救助计划,市场上的风险被消除了。在市场经济中对资本配置起着至关重要作用的价格信号,被严重的扭曲或者完全无用了。通常情况下,由于风险的增加,投资者会要求额外的高利率,以便向信用评级较差的公司发放贷款。今天,美国高风险债券的利率已平均低于通货膨胀率。为了追求利益,巨大的现金浪潮席卷了整个金融体系。自疫情和伴随着疫情的巨大刺激因素以来,价格信号的扭曲已变得更加严重。对金融投机者来说,风险已不再是问题。金融市场给人的印象是:如果出现任何问题,央行总会进行干预并扭转市场局面,市场总是在不断地上涨。这种误解似乎被央行在2020年春天的行为所证实。当时各国央行以巨额货币捐赠的方式进行了干预,并在很短的时间内将历史性的突然股市大跌转变为新一轮的股市狂潮。一旦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停止运作,又如何能指望市场和供应链能找回“健康”的平衡?因此,目前的混乱一方面是资本主义深层有机危机的产物,另一方面也是统治阶级自身政治反应的产物(它们不再敢让自己的经济体系“按部就班”地运作。因为他们担心,在这样一个自由运行的危机所引起的社会爆炸过程中,自己的经济体系会被推翻)。
全球化
目前的混乱和不确定性意味着大公司正在重组其供应链,使其更加本地化和区域化。总的来说,使其更加强健、有活力。但这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发生。而且,这绝对不是免费的。一些工厂必须被关闭,而一些其他的工厂则必须被建造。这是一个数年,而不是数周或数月的过程。但疫情后的混乱也影响了一种已经存在的趋势:即保护主义和帝国主义竞争的加剧。自从2001年开始的世贸组织多哈回合谈判失败以来,全球化进程一直在放缓并被逆转。
2008年的经济危机进一步推动了这些离心力。个别国家试图通过出口来摆脱危机(以对方为代价)。这越来越成为一场“人人为己”的斗争,贸易壁垒也不断被提高。2016年特朗普上台后,他加快了这一进程,并对中国发起了一场直接关税战争。他试图通过政治手段遏制这个不断增长的经济巨人,使得其无法挑战美帝国主义的统治地位。拜登则积极地延续了类似的政策。
换句话说。即使从中期来看,也不可能恢复到疫情前的那种全球化水平和供应链。世界经济已经进入了一个与20世纪初前20年有着更多共同之处的时期。这将产生许多后果:生产力增长的放缓,利润率的下降(从长远来看,统治阶级将试图通过压榨工资来抵消这一压力),以及肉眼可见的物价上涨。这一切都是产生阶级斗争的物质条件。
我们面临着什么?
如果我们相信各国央行的保证(即我们开始看到的遍布全球的通货膨胀只是一种短暂的现象),那就太天真了。他们大量印钞并将其注入混乱的经济,同时将利率维持在人为的低水平,这开启了螺旋式上升的通货膨胀。这一政策使得经济车轮不断转动。而且,作为一个好的借口。随着所有资产类别价格的上涨,富人愈富。但这并非没有后果。自疫情以来,各国巨大的援助计划和货币刺激措施是建立在几十年来同样政策的基础之上的。世界经济早已沦为信贷瘾君子,而统治阶级则倾其所有来满足这一毒瘾。
仅疫情后的一个季度内,美国所谓的M2货币供应量就增加了16%。而前几年,每年的增长速度约为3-4%。货币供应量的年增长率现已经稳定在13%左右(从2020年8月到2021年8月),美国的通货膨胀率不断攀升(在撰写本文时已达到6%以上)。由于利率刚刚超过1%,每月购买1200亿美元的债券,就通货膨胀而言,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仍然踩着油门。虽然,他们已经开始谈论结束这一政策......只不过要等到某种“正确时机”。
到目前为止,欧盟的通胀数值一直低于美国。整个欧元区10月份的通胀率为4.1%,特别是德国为4.5%。然而最新的德国PPI数据(2021年10月。德国生产者价格指数)大幅增长了14.2%(按年化计算),该指数上一次达到这样的水平是在1974年。
央行迟早会改变方向,努力抑制通胀。这将意味着停止支持购买和加息。金融市场的反应将像一个被剥夺了毒品的吸毒者:他们将陷入震惊。利率上升还将对美国和欧洲膨胀的房地产市场产生巨大影响,数百万工人面临个人破产的风险。但问题并不止于此。在第三季度,有迹象表明美国的增长正在放缓。如果是真的,这将把我们带入可怕的滞胀领域。也就是说,同时出现停滞和通胀的经济形势。这让各国央行行长进退两难:如果你提高利率以应对通胀,它将把本已疲弱的经济打入深度衰退。如果你放松货币政策以提振增长,它将加速通胀,吞噬工人阶级的购买力和资本家的利润,并以另一种方式结束危机。
但这与1970年代的滞胀不同,当时美国的政府债务约占GDP的30%,今天则达到了125%。而仅2021年的预算赤字就高达2.769万亿美元(即约为美国GDP的13%)。诸如此类的数字曾经出现在描述破产和半破产的不发达国家的统计数据中。现在我们谈论的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主义大国和全球资本主义的保护者。这种情况不可能继续下去。
危机接踵而至。从表面上看,这一切似乎只是一系列特殊事故的组合。但这只是从表面上看。它们还表达了一种更深层次的必要性:几十年来对所有经济领域内问题的拖延,并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他们只是推迟并加剧了资本主义的所有矛盾。目前这个系统已达到极限,一场严重的危机即将来临。
资本主义只有在其自然和反复出现的生产过剩危机时,才被允许清除生产能力,从而为新的繁荣奠定基础的情况下才能发挥作用。二十多年来,三次重大危机(2001年、2008年、2020年)都是通过债务堆积到天上来阻止的。世界从来没有如此负债累累,富国尤其如此。没有人经历过我们今天看到的情况,但这一切迟早都会降临到我们头上。正如我们已经开始看到的供应链混乱危机、通货膨胀、气候危机,以及欧洲和亚洲的能源危机。所有积累的负担都将转嫁给工人阶级,并带来灾难性的社会后果。
整个事态几乎可以说是荒谬的。但在这种情况下,笑或哭都没有用。最重要的是,有必要理解。我们必须面对这样一个现实:世界资本主义体系正处于混乱之中,我们必须为一场艰苦而持久的阶级斗争做好准备。这场斗争既不轻松也不愉快。我们从过去的经验中学到的东西越多,我们的组织就越好。我们也就越强大,就越有能力给这个受伤的体系以致命一击。清除资本主义的无政府状态,是创造一个适合人类社会的唯一途径:一个由我们自己理性和民主控制经济的共同的、未来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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