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伍兹的新书《马克思主义视角下的哲学史》(History of Philosophy,以下简称《哲学史》)业已由韦尔雷德出版社(Wellred Books)隆重出品。我们在下面发表该书导言的节选,解释为什么革命的马克思主义者应该研究哲学史,以及早期思想家,特别是对生活在资产阶级时代的革命、青年阶段的哲学巨匠的给予马克思主义的巨大影响。(按:本文原文发表于2021年9月14日发表。译者:Kost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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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编写《哲学史》大概是在二十七年前,在写作《反叛中的理性》》(Reason in Revolt),一本讨论马克思主义和现代科学的关系的书的时候。那本书很成功,但是它比我预期的要长得多。出于长度的考虑,我不情愿地被迫省略了第一部分,也就是论述马克思在发动伟大哲学革命——发表辩证唯物主义理论——之前的哲学史的部分。
历年来,我打算在未来某个时候把《哲学史》作为独立的作品出版。但是出于不同的原因,这一决定被推迟了,因为有其他更重要的工作需要完成。在二十余年内,这些手稿被放在一旁,正如马克思在谈到《德意志意识形态》未出版的文本时说的那样,留给老鼠的牙齿批判了。它最终被发表在我们的网站《捍卫马克思主义》上,并相当受欢迎,但是最初要把它出版成书的目的至今都没有实现。
我发表本书是出于一些对哲学很感兴趣的同志的要求。同时,这也为国际马克思主义趋势(IMT)当今反对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并保卫和宣传马克思主义思想的战斗做出了贡献。发动这起理论保卫运动的决定是及时的,也是必要的。当资本主义体制发现自己陷入了极大的危机时,现存秩序的破产不可避免地表现为知识生活中每一领域的明显衰退。
这一趋势在哲学领域中体现得尤为明显,把资产阶级思想的衰退以最可耻的方式表现了出来。争取社会主义的斗争并不局限于政治经济领域。它必须在一切领域中进行,从思想领域开始。如果我的著作在这一必要的斗争中帮助工人和青年提供了理念武装,我的目的就实现了。
读过初稿的人会发现其中本质性的观点都被保留了。但是我在同志们的帮助下对文本进行了全面深入的修改,并且增加了新的部分,特别是关于中世纪西方哲学发展的那一章,还增加了一个解释为什么哲学,至少按照它的原本意义来说,终结于马克思主义的最终章。
你或许发现了原先附录中论述印度哲学的附加章节在现在的版本中被删除了,而论述伊斯兰哲学的章节被缩短为主要讨论它在中世纪扮演的角色。这既不是偶然的,也丝毫不是因为我对它们失去了兴趣。 实际上恰恰相反。你会发现,讲述两千五百年的哲学史是一件可怕的任务,所以我必须省略掉其中许多重要的部分,只留下最基本的内容。
东方哲学(包括了中国哲学,一个本身就是相当宏大的主题)的发展与西方哲学的,在黑格尔那里到达顶峰并结束于马克思恩格斯的哲学革命的历史,差别很大。要正确地处理这个问题,不仅需要大大扩展(这是我们不愿意的)现有的书,还要多写一卷甚至好几册卷来补充。所以,与其对一个复杂的对象发表不尽人意的简介,弄得所有人还有我自己都不满意,我决定先把它放在一边,也许在有时间和精力的时候再来处理。
什么是哲学?
马克思主义是作为一种哲学诞生的,而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方法对于理解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至关重要。可是哲学是什么呢?
哲学是一种思考方式,与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的思考不同。它处理的不是日常生活中眼前的琐事,而是那些宏大的问题,像是生命和死亡,宇宙,精神和物质的本质和什么是善恶。归根到底,这些问题对我们所有人都很重要。但是在大多数人的思想中它们并不常占主要地位。
在整个人类历史中,至少直到现在,绝大多数人的思想都被用在日复一日地为了生存而挣扎中。人们完全被这样的平凡问题所占据:我下周能得到一份工作吗?我的钱能支撑到月底吗?我有地方住吗?我的孩子会有学校上吗?等等。
但是人的思维可以做伟大得多的事。思想的历史史包括了起源于拉斯科和奥尔塔米拉洞窟壁画的艺术的历史,让我们征服自然并踏足星辰的科学的历史,还有蕴含着许多令人惊叹的洞见的哲学的历史。
当人们开始尝试用不诉诸超自然力量的方法解释世界时,哲学就诞生了。神祗和其他宗教迷信的思想贯穿了原始社会的绝大部分时期。哲学的产生标志着对自然和我们自己进行科学理解的第一步。
一个革命的世界观
马克思主义首先并且主要是一种世界观,亦可被称为一种有着宏大的视野的哲学。它是一种历史理论,一种经济理论,也是革命行动的指南。但是马克思的思想是从哪里来的呢?它们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马克思自己解释了他的思想的三个主要来源:有英国古典资产阶级经济学(亚当·斯密(Adam Smith)和大卫·李嘉图(David Ricardo)),还有勇敢的空想社会主义先驱:法国人圣西门(Saint Simon)和傅里叶(Fournier),和我的威尔士同胞罗伯特·欧文(Robert Owen)。
但是在马克思恩格斯思想的形成阶段内,最开始也是最重要的元素毫无疑问是德国古典哲学,尤其是黑格尔。而这反过来又是许多不同哲学流派长时间发展的产物。现在我们可以轻易地否定比如说空想社会主义者的思想(正如杜林所做的那样)。但是更恰当的做法难道不是向他们对社会主义历史做出的杰出贡献致敬,并认可他们的思想在马克思主义形成阶段中发挥的作用吗?
我最近重读了罗伯特·欧文的部分作品,而我很荣幸的向读者们报告:欧文一些思想在今天都是非常革命的。但向欧文致敬就意味着我们呼吁回到空想社会主义的思想中去吗?当然不是!但是否认这些思想在科学社会主义发展中的重要作用也是不可能的。这是一个简单的事实。
偶尔,我会遇到认为马克思恩格斯之前的一切都可以被当成保守反动的东西抛弃这种幼稚偏见。的确,不仅黑格尔是,而且亚当·斯密和李嘉图也是“上层阶级思想家”。一些蠢人幻想光是这一事实就可以剥夺他们伟大革命思想家的身份。确实,这些过去思想家们之间有些人(但是绝不是全部)持倾向保守主义甚至是反动的政治观点。尽管黑格尔在早年同情法国大革命,然而他自己的政治观点是保守的。但是这并没有改变他的辩证方法具有极大革命性的事实——反动的普鲁士当局也认同这一事实,对黑格尔产生怀疑,甚至质疑他有无神论的和颠覆性的思想。
马克思早就解释过,每一时代占统治地位的思想都是统治阶级的思想。这些人代表了他们时代最先进的思想,而马克思把他们作为自己的基础。被亚当·斯密发现并被李嘉图进一步发展的劳动价值论直接导向了马克思的剩余价值理论,而黑格尔的唯心主义辩证法导向了辩证唯物主义。认为马克思主义者可以忽视过去的思想的看法就好像一些极端无政府主义者的偏见一样愚蠢,他们觉得要建立一个新的无阶级社会,就必须摧毁过去的一切,从头开始。 这是乌托邦空想主义的本质,而如果我们接受它,就会抹杀在实践中进行社会主义革命的可能性。
社会主义革命不会摧毁资本主义已有的成果,反而会在它们的基础上进行建设,给予它们全新的社会和阶级内容。科学技术的成果不再会为一个人数稀少的寄生统治阶级服务,而是会被适宜地用来促进全社会的利益。我们会用旧社会的砖瓦来建设新社会,简单地因为没有现成的砖瓦为这一目标准备着。
正如我们会利用旧社会留下的已有生产力——土地,工厂,科学技术——那样,我们也应该以过去最先进的思想作为我们的基础。马克思主义否定了黑格尔的唯心主义,同时也保留了他辩证方法中一切进步和革命的部分。科学社会主义的创始人救出了在黑格尔那里以扭曲的唯心主义形式出现的辩证法,并第一次把它放在可靠的唯物主义基础上。在这一过程中,他们为以革命路线改变世界创造了一个强大的理念武器。
我们为什么要学习哲学史?
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所有作品都建立在同一种哲学方法上,因此要了解他们的所有理论就必须要理解他们的方法。这种方法就是辩证唯物主义。对于列宁和托洛茨基这两位马克思主义思想在二十世纪最杰出的代表的所有著作,也是一样。古希腊人早已认识了辩证法,而后来黑格尔又发展了它。辩证唯物主义的基本思想是不太难掌握的。正如其他所有的伟大思想那样,它们在本质上是简单的,而且因其简单而美丽。
然而现今有太多自以为的马克思主义者满足于重复几个基本思想而不对他们所说的东西进行一点思考。这些“马克思主义者”就好像以死记硬背来掌握乘法表的孩童,或是通过模仿人说话学会了复述几个句子却对其意思没有哪怕最模糊的理解的鹦鹉。要想完全理解历史唯物主义,必须要进行大量的仔细学习。现在,我正在写作一本更全面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著作,希望它能够有助于解释更复杂的问题。
但是无论是在一般的哲学学习中,还是在专门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学习中,都存在一个难题。这个难题也是本书的中心。当马克思和恩格斯在著作里讨论历史唯物主义时,他们可以预设当时至少受教育的读者有着基本的哲学史知识。在现在,做这种预设是不可能的。
黑格尔的《哲学史》
我第一次阅读黑格尔不朽的三卷《哲学史》是在我十七岁,还在上中学的时候。在上大学前,我读完了第一卷和第二卷的一半。我被它深深吸引住了。在我眼前的是两千五百年中最伟大的人类思想,按照一种令人信服的清晰全面的辩证方式被展示出来。
我还保存着几本我高中时期的笔记本,上面写满了我当时对《哲学史》,《历史哲学》和《精神现象学》所做的笔记。我甚至有一本笔记本上有我从《哲学科学百科全书纲要》上抄下的大段黑格尔《小逻辑》。我曾徒劳地寻找那部杰出作品的副本,但当我最终从一个参考图书馆找到一本时,它竟然是德文原版的!但我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小挑战而放弃。当时,我的德语知识相当好,所以我开始阅读它并做了笔记。不幸的是,那本特别的笔记本在我旅行的过程中丢失了。
从那时起,我对黑格尔的热情就一直保留了下来。《哲学史》震撼到我的是黑格尔处理哲学史时具有高度独创性的方法。他所展示的哲学史不是一系列偶然而不相关的思想,而是一个从辩证的矛盾过程中发展起来的有机整体,其中一组思想明显地否定了上一组,导致人类思想无尽的螺旋发展。
当然,有人或许会责怪黑格尔处理哲学史时的唯心主义倾向。但是最重要的是要注意贯穿他所有作品的辩证方法。当其他人只能看见一堆无联系的思想,偶然事件和天才时,黑格尔第一个发现了一个有着自己的法则和内在逻辑的有机进程。
从哲学通过一系列的矛盾的发展中,黑格尔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否定的过程:一组思想抹杀另外一组。他理解的否定过程也包含了对之前阶段中合理正确的部分的保留。在否定的同时保留的思想被黑格尔称为扬弃,而它在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序言中以最精妙的方式被呈现出来:
“当花朵绽开的时候,花蕾消失了,于是人们说,花蕾被花朵否定了。同样地,当结出果实,花朵又被宣称为植物的一个虚假不实的存在,而果实则作为植物的真理取代了花朵的位置。他们认为,这些形式不但彼此不同,而且作为不共戴天的东西相互排斥。然而真实的情况是,它们的流动本性使得它们同时成为一个有机统一体的不同环节,在这个统一体里面,各个环节不仅彼此不矛盾,而且每一个都是同样必然的,正是这个相同的必然性方才构成了整体的生命。但是,一方面,哲学体系的各种反对意见还没有能力以这样的方式对自己进行概念 把握;另一方面,一种领会式的意识通常也没有能力把这些反对意见从它们的片面性中解放出来,或防止它们陷人片面性,也没有能力认识到,那些在表面上相互争执和反对的东西其实都是一些必然的环节。”(《精神现象学》,先刚译,人民出版社)
恩格斯在评论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时说这一方法代表了巨大的进步:
“他是第一个想证明历史中有一种发展,有一种内在联系的人,尽管他的历史哲学中的许多东西现在在我们看来十分古怪,如果把他的前辈,甚至把那些在他以后敢于对历史作总的思考的人同他相比,他的基本观点的宏伟,就是在今天也还值得钦佩。”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十三卷)
尽管有着种种错误,黑格尔《哲学史》的宏伟——它壮丽的探索和深邃的洞见——直到今日还让我惊奇和钦佩。对于黑格尔的后现代批评者,我要重复列宁有一次在写到罗莎·卢森堡时所引用的俄国古谚:
“鹰有时比鸡飞得低,但鸡永远不能飞得象鹰那样高。”
马克思主义视角下的哲学史
在本书中,我尝试采纳黑格尔的创新,但是从贯彻始终的唯物主义视角出发。本书不是在经验观念上的“哲学史”。它也不是记录每个人哲学观点的纲要。比如说,谁要是想在本书中找到对柏拉图《理想国》的细致研究,谁就要大失所望了。我只能建议这样的人参访离他最近的公共参考图书馆。我相信他们能够在那里找到足够多博学之士的作品来满足他们的好奇心。本书讨论的哲学史是关于哲学之本质的。这就是说,我试图按照思想发展中的主要路线去呈现哲学史,而这一路线有着自己的内在法则。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担心我的书无法满足那些幻想可以把一切都缩减为生产力发展和/或阶级斗争的机械论“马克思主义者”。当然,归根到底,它们是人类历史的基本动力,也决定了国家,政府机器和帝国的命运。但是试图通过在,比如说,音乐艺术作品或是宗教与哲学中奇妙的曲折和经济基础之间强加直接的联系来做出解读,只能是愚蠢的浪费时间。
但是,既然哲学家(就像其他所有人)会被社会的总体状态——生产力的起落和它造成的社会与政治冲突——所影响,我们就可以在一定阶段中辨认哲学和经济基础的联系,尽管是非直接的联系,正如本书将要呈现的那样。
正如恩格斯在一封写给德国经济学家康拉德·施米特的信中所说:
“至于那些更高地悬浮于空中的思想领域,即宗教、哲学等等,那末它们都有它们的被历史时期所发现和接受的史前内容,即目前我们不免要称之为谬论的内容。这些关于自然界、关于人本身的本质,关于灵魂、魔力等等的形形色色的虚假观念,大都只有否定性的经济基础;史前时期的低级经济发展有关于自然界的虚假观念作为自己的补充,但是有时也作为条件,甚至作为原因。
虽然经济上的需要曾经是,而且愈来愈是对自然界的认识进展的主要动力,但是,要给这一切原始谬论寻找经济上的原因,那就的确太迂腐了。科学史就是把这种谬论逐渐消除或是更换为新的、但终归是比较不荒诞的谬论的历史。
从事于这件事情的人们又属于分工的特殊部门,而且他们自以为他们是在处理一个独立的领域。只要他们形成社会分工之内的独立集团,他们的产物,包括他们的错误在内,就要反过来影响全部社会发展,甚至影响经济发展。
但是,尽管如此,他们本身又处于经济发展的起支配作用的影响之下。例如在哲学上,拿资产阶级时期来说这种情形是最容易证明的。霍布斯是第一个近代唯物主义者(十八世纪意义上的),但是当君主专制在整个欧洲处于全盛时代,并在英国开始和人民进行斗争的时候,他是专制制度的拥护者。洛克在宗教上就象在政治上一样,是1688年的阶级妥协[409]的产儿。英国自然神论者[410]和他们的更彻底的继承者法国唯物主义者,都是真正的资产阶级哲学家,法国人甚至是资产阶级革命的哲学家。在从康德到黑格尔的德国哲学中,德国庸人(译者注:英文直译为“德国小资产阶级”)的面孔有时从肯定方面表现出来,有时又从否定方面表现出来。但是,每一个时代的哲学作为分工的一个特定的领域,都具有由它的先驱者传给它而它便由以出发的特定的思想资料作为前提。
因此,经济上落后的国家在哲学上仍然能够演奏第一提琴:十八世纪的法国对英国(而英国哲学是法国人引为依据的)来说是如此,后来的德国对英法两国来说也是如此。但是,不论在法国或是在德国,哲学和那个时代的文学的普遍繁荣一样,都是经济高涨的结果。
经济发展对这些领域的最终的支配作用,在我看来是无疑的,但是这种支配作用是发生在各该领域本身所限定的那些条件的范围内:例如在哲学中,它是发生在这样一种作用所限定的条件的范围内,这种作用就是各种经济影响(这些经济影响多半又只是在它的政治等等的外衣下起作用)对先驱者所提供的现有哲学资料发生的作用。
经济在这里并不重新创造出任何东西,但是它决定着现有思想资料的改变和进一步发展的方式,而且这一作用多半也是间接发生的,而对哲学发生最大的直接影响的,则是政治的、法律的和道德的反映…
所有这些先生们所缺少的东西就是辩证法。他们总是只在这里看到原因,在那里看到结果。他们从来看不到:这是一种空洞的抽象,这种形而上学的两极对立在现实世界中只是在危机时期才有,整个伟大的发展过程是在相互作用的形式中进行的(虽然相互作用的力量很不均衡:其中经济运动是更有力得多的、最原始的、最有决定性的),这里没有任何绝对的东西,一切都是相对的。对他们说来,黑格尔是不存在的。”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十三卷)
我试图描绘的是知识发展过程中本质性和总体性的进程。这个进程在每个时代的完成为人类思想迈向下一阶段提供了基础。
马克思主义者的任务不是仅仅剖析每个存在过的思想流派并评断,而是从无数相互冲突的思潮和思想中提取出推动人类到达我们目前阶段的本质性和理性的原则。这个过程有力地帮助了科学技术上的巨大进步,而这一进步又为人类在社会主义下发展到质的更高阶段奠定了基础。
后现代对过去的态度:无知即极乐;智慧乃愚蠢
辩证法有着从古希腊人,前苏格拉底哲学家,尤其是赫拉克利特那里开始的悠久历史。它在黑格尔的作品中被表现到了极致。但是现代资产阶级哲学中的主流趋势是鄙夷过去的一切哲学。不仅马克思主义,而且历史上一切的伟大思想都被轻率地抛弃,贴上“宏大叙事”的标签,想也不想就丢进垃圾桶里。
在过去资产阶级还能够扮演进步的角色时,它有着革命的意识形态。它孕育出了伟大并具有独创性的思想家:从洛克和霍布斯,卢梭和狄德罗,还有法国启蒙运动中其他的革命思想家,一直到康德和黑格尔,亚当·斯密和大卫·李嘉图,牛顿和达尔文。但是如今资产阶级在思想领域上的衰退足以证明它已经十分腐朽了。
悲观,怀疑和绝望的情绪是历史上一些时期的特征。在这样的时期,对现存社会及其意识形态失去信心的人只有两个选择。其一是采取革命路线挑战现存秩序。另一个是无用地尝试通过转向内心,要么是宗教要么是极端哲学主观主义,来忽略社会中的矛盾并寻求个人救赎。
旧社会即将死亡,但是它顽固地拒绝接受这一命运。强大的物质利益,控制着可观的资源并对社会和知识生活的方方面面施加着难以抵挡的影响,坚定不移地努力支撑它。今天,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正处于解体的过程中,不仅在经济学和政治学领域内,也在哲学领域内。它创造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它就像死尸散发臭气那样散发消极情绪。这些情绪不可避免地体现在盛行的哲学中。要读大学哲学系那些思想贫乏的著作,就不能不感到同样程度的无聊和厌恶。无需多言,这种总体的倒退也体现在对哲学史的态度中。
带着天真清澈的双眼进入哲学系,对获取人生启蒙满怀希望的年轻学生如果不是希望落空,就是被拖入不提供任何希望的后现代胡扯的泥淖中去。无论在哪种情况中,他们都无法从过去的伟大思想家那里学到任何东西。不满足于灌输给年轻人满脑袋的后现代主义垃圾,哲学系部门还无耻地把这种垃圾引进到对过去的学习中。显然,后现代学术匪帮不希望有什么来提醒他们这个事实:关于现实世界,哲学家曾经能够做出宏伟且重要的贡献。
对哲学史的歪曲
最近有人向我指出,一个新的(也是被高度赞扬的)黑格尔译本存在着一个对德文的严重错译,把后现代主义术语放到这个伟大的辩证法思想家的口中去了。在享有盛誉,正在成为世界各地大学的“正典”的剑桥大学新译黑格尔《逻辑科学》中,德文词语“Denken”和“Denkend”(简单地意味着“思想”和“思考的”)持续地被翻译成“论述”和“论述性的”。
这是对黑格尔思想猖狂的篡改,对翻译的一切道德准则的逾越。这是试图把后现代主义主观主义偷偷塞给黑格尔的罪行。为了为这一选择辩护,译者乔治·狄·乔瓦尼在不给出任何证据的情况下随意地断言:“《逻辑》的对象不是‘自在之物’和它现象的显示,不管是把它的‘自在’理解成实体还是自由,而是论述本身。”
这完全是一起犯罪。不过“批评家”们却没有注意到它,反而为这一新“叙事”感到欢喜。这是蓄意破坏,几乎相当于在蒙娜丽莎脸上画八字胡。这个小细节应该足够让我们提高警惕。
虚假的客观性
我毫不怀疑大学里的“聪明鬼们”会立即指责我讲述了“一个片面的版本”的哲学史。对于这样的指责,我自认有罪。作为一个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我完全有动机去保卫一个特殊的哲学立场——辩证唯物主义。
大学哲学系不是知识与文化的象牙塔,而只是阶级战争中的战壕。这些战壕被小心地用伪科学虚假客观性的精美保护色伪装起来。但是在这谎言之网后,我们永远能找到物质利益,阶级偏见和对现状犬儒般的辩护。
哲学的整个历史就是两个互不相容且敌对的观点,哲学唯物主义和哲学唯心主义的持续斗争。这也就是科学的方法和试图把人类意识拉回到宗教神秘主义的方法的斗争。既然哲学领域一直分裂为一系列“片面的版本”,要避免在这两种世界观中做选择就是不可能的。本书作者和其批评者唯一的区别是我足够诚实以至于可以开门见山地指出我的观点,而我的批评者一直躲在一个完全服务于掩盖他们的派别观点和阶级立场的虚伪欺诈的“客观性”后面。
直至今日,哲学都还是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全面斗争,而唯物主义面对的敌人数量众多并且有诸多优势。不过采取一个确定的哲学和政治立场就排除了客观性吗?这是一个与事实不符的假设。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托洛茨基如此回答这些反对意见:
“在庸人俗子看来,一个革命的观点实际上就等于科学的客观性之阙如。我们以为恰恰相反,只有一个革命家——当然他得具有科学的方法——才能暴露出革命的客观动力。一种思想,要是能够了解事物,那么,一般说来都不是潜想的而是行动的。为要渗透到自然与社会的秘密中去,意志的成分,便不可少。正像一个外科医生(人的生命依靠在他的解剖刀上),以极度的注意力分别出一个机体中各种不同的肌胳一样,一个革命家(如果他对他的任务具有严肃态度的话),必须以严格的良心,分析社会的结构,它的作用与反射。”(《中国革命的悲剧》导言)
回应我的批评者们
自从马克思主义成为了一股挑战现存秩序的强大力量,现存秩序就与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每一方面展开了不断斗争,而首当其冲的就是辩证唯物主义。哪怕是提到马克思主义都会把他们激发出膝跳反应——“过时”,“不科学”,“早被证伪”,“形而上学”和其他所有俗套无聊的一系列叫嚣。
我毫不怀疑本书会遇到类似的种种反对。这丝毫没有困扰到我。在过去六十年里,我一直听到同样的乏味诽谤,而马克思批评者的论点丝毫不能从这样频繁又单聊的重复中让他们更加言之有据。我理解我的对手会被本书冒犯。为了打倒我的论点,他们会尝试从故纸堆中借出琐碎事例来证明,归根到底,黑白是分不清的。这种反应从很正常的,因为他们保卫的哲学立场即哲学唯心主义,无论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与我的完全不相容。
我对此自然没有反对意见。他们完全有权利去保卫随便什么神秘又不合理的思想,只要他们喜欢。但是请他们不要尝试把他们的偏见藏在假客观的门面后面,也不要企图扭曲过去伟大思想家的思想来与他们狭隘反动的观点相符。
哲学作为革命的武器
尽管有着高高在上,鄙夷阶级斗争的气息,资产阶级官方哲学不过是统治阶级手中的另一个武器,故意地被用来迷惑误导青年,把他们引离革命道路。根据老约瑟夫·狄慈根(Joseph Dietzgen)的说法,哲学不是一种科学,而是对抗社会主义的保障。
在过去,哲学家是起义者,是立志颠覆现存道德与社会秩序的危险异端。苏格拉底被迫喝下毒芹汁;斯宾诺莎被指控支持无神论并遭受绝罚和谩骂;焦尔达诺·布诺鲁被宗教审判所烧死在火堆上;十八世纪的法国哲学家为攻占巴士底狱铺设了道路。可是,在我们的时代,大多数人对待哲学和哲学家要么冷淡,要么鄙视,而这是十分正当的。但是令人深感遗憾的是,人民在远离今天的哲学荒漠的同时,忽略了过去伟大的思想家并不如现代的这些咬文爵字的跳梁小丑,而是思想的巨人。
旧唯心主义哲学顽固地坚持对社会生活想象中的独立。直至今日,学术界的哲学家都宣称与属于现实的人类,社会生活和政治的肮脏世界相分离。不过这只是幻象。实际上,他们代表的只是同一世界的倒影,虽然是以神秘化的形式。分析到底,无论他们有没有意识到,他们保卫的思想都是对现存社会,说到底也是他们最卑鄙最犬儒的个人利益稍加掩盖的辩护。
于我而言,我丝毫没有任何兴趣去和跟着那些对马克思主义的盲目仇恨和对维持现状的狂热欲望驱动的学者的唱调共舞,哪怕只是一分钟。我们要为成功的阶级斗争做准备,就要清除这样的意识形态垃圾。马克思主义有义务全面替代旧的,受鄙夷的思想,但是我们无权抛弃过去的伟大思想家:古希腊哲学家,斯宾诺莎,启蒙运动的法国唯物主义者还有最重要的黑格尔。他们是英雄般的先驱,是为马克思主义的辉煌成绩铺设道路的人,也应该被公正地认可为我们继承的革命遗产的重要部分。
我们有责任从哲学史中拯救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并抛弃一切错误的,过时的和无用的部分。正如十月革命,巴黎公社和攻陷巴士底狱指向通往未来改变全世界的社会主义革命的道路那样,过去的伟大哲学斗争奠定了辩证唯物主义——未来的哲学的基础。同样,正如我们仔细学习过去的阶级斗争的教训那样,我们也有责任学习构成哲学史根本意义的思想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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