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各国政府在过去的一年里,用了前所未有的国家支持政策来给资本主义体制续命。但这些孤注一掷的措施已经为世界经济的基础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现在它将可能会爆炸。(译者按:阶级斗争的具体形势,是有其经济政治背景为基础的。观察经济政治形势,分析资本主义体制的矛盾和危机,是一名合格马克思主义者的应有技能。本文出现了许多经济学术语,遇到有疑问的词语,可通过MBA智库百科(免费无墙)网站进行查询和了解。本文原文发表于2021年06月02日,译者:李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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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年前,也即1921年6月。托洛茨基在共产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上发表了讲话,分析了全球经济形势,并概述了资本主义的前景。
当时的共产国际多数极左成员曾预言,战争将导致“资本主义的最后危机”,因为资本主义体制中的所有矛盾都将爆发出来。
然而,在战后席卷欧洲的革命浪潮失败后,各国统治阶级设法稳定了局势。这反过来为某种经济复兴提供了政治基础。
托洛茨基试图解释这一现象,并回答资产阶级为何对这一“繁荣”景象眩晕兴奋。
托洛茨基概述道:
“资本主义各个内部矛盾之间的角力,让其发展不会是直线性的,而是以形曲折发展,起起落落的方式前进”。
“这就是为什么资本主义的辩护者总是申论:既然我们在战后观察到一系列的繁荣和危机(的循环)。那么这就表示资本主义仍然是(照旧)完美地持续运作。”
“其实不然,”托洛茨基继续说道。“战后资本主义继续周期性循环振荡的事实,只是表明了资本主义还没有死,我们面对的不是一具尸体”。
“只要资本主义不被无产阶级革命所推翻,它就会继续存活在上下波动的循环中。危机和繁荣是在资本主义诞生之初就固有的,它们将伴随它走向坟墓。
“但要确定资本主义的周期和大体状况——它是否仍在发展,是否已经成熟,是否正在衰退—就必须诊断周期的特点。同样,人类身体状态也可以通过呼吸是有规律的还是散乱的,是深层的还是浅层的等来诊断...
“这意味着我们必须根据资本主义躯体的具体呼吸方式和脉搏跳动的速度来确定它的总体状况”。
跌跌撞撞地前进
与一个世纪前类似,今天的统治阶级也为体制仍存在而松了一口气。
此外,资本主义似乎充满活力和生机。至少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来说,未来一年将出现强劲的经济反弹。
2020年全球GDP下降约3.3%。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预测今年的增长率为6%,2022年为4.4%。换句话说,也就是相对快速地恢复到疫情前的水平。
乍一看,局势似乎转危为安。当疫情首次来袭时,世界经济被打入谷底,回到1930年代那样的巨大危机似乎成为可能。在2020年第二季度,美国、欧洲和英国的国内生产总值下降了10-20%——这是自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三个月下降。
甚至在去年10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仍预测经济将伴随着 “永久性伤痕”,从疫情中缓慢复苏。
最后,由于统治阶级采取了绝望的措施,体制得以蹒跚前行,资本家最可怕的噩梦并没有发生。
随着社会进入封锁状态,各国政府对经济进行了空前的干预,给资本主义体制续命。这是避免潜在萧条——及随之而来的社会爆炸——的主要原因。
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最新估计,政府已通过一项用于财政支持的16万亿美元救济和刺激计划。各国央行还以量化宽松和货币融资的形式向经济注入了10万亿美元,大量印钞为公共借贷提供资金。
然而,避免全面经济崩溃还是有代价的。用托洛茨基的话说,“我们面对的不是一具尸体”。然而很明显,正如他所说:“资本主义躯体”的呼吸比过去更疲惫了。它的心脏和肺部比以往更加费劲地将氧气输送到重要器官。
最值得注意的是,在避免了全面崩溃之后,资本家们现在担心经济会“过热”。《金融时报》副主编马丁·沃尔夫(Martin Wolf )认为:“一个幽灵正缠绕着投资者,即通货膨胀的回归”。
完美的风暴
当资本家忙于庆祝经济反弹和“恢复正常”时,一场完美风暴正在世界经济中酝酿。
首先,正如美国前财政部长拉里·萨默斯(Larry Summers)所描述的那样,过去一年出现了“异常宽松的金融条件和扩张性财政政策”。
此外,由于疫情的限制,消费者无法消费——从而被迫储蓄—这积累了大量被压抑的需求。据估计,像英国这样的国家,这些累积的个人储蓄可能达到GDP的10%(尽管在人口中的分布非常不均匀)。
现在,封锁正在解冻储蓄,经济正在摆脱假死状态。这两个额外的需求来源——政府和家庭——正在同时释放。
但在市场无政府状态下,即所谓的“看不见的手”。产能不能迅速跟上,造成了瓶颈和短缺。同样,随着全球化退却,国际供应链也不得不重新调整。事实上,由于投资处于历史低位,生产能力无法跟上。
结果,需求激增与供应不足发生正面碰撞。这是导致通货膨胀的一个因素,也就是全面大涨价。
警讯响起
事实上,这样的通货膨胀早已出现在数字中。如今年4月,美国年度通货膨胀率为4.2%——这是自08年金融危机以来的最高水平,比前一个月的2.6%有所上升。
从各行的报告来看:钢铁、航运,再到半导体等,它们的价格都在上涨。
此外,还有在各种大量的廉价资金涌入后膨胀的资产泡沫:股票、房产、加密货币和其他新奇的投机工具。
包括美联储在内的一些评论家和决策者——对这些最新的通胀数据相当淡定。他们说,去年这个时候油价暴跌(包括历史上第一次出现的负油价),现在经济活动慢慢恢复了,油价上升就是自然而然的。
因此,美联储认定,随着积累的储蓄被消费和生产者重新调整,价格上涨将是暂时的,大可放任这些经济现象自行继续。
拜登的支持者强调,与疫情之前的水平相比,美国出现了一段时间的劳动力供不应求。他们认为这一迹象表明经济内存在伸缩空间,没有长期通货膨胀的风险。
此外,他们还指出。尽管自08年金融危机爆发以来,利率接近于零,定量宽松政策(Quantitative Easing,QE)也一直在稳步推行,但几十年来的通胀一直保持在一个较低的水平。
事实上,萨默斯本人此前曾将这种情况描述为“长期停滞”,需要“特别宽松的金融条件”才能勉强维持微薄而有限的增长率。
2008年后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虽然各国央行在大肆印钞,但私人银行创造的货币较少,企业和家庭对信贷(如贷款、抵押贷款等形式)的需求下滑。
在这方面,乐观主义者补充说。有一点暂时的通货膨胀比通货紧缩和萧条的螺旋式下降要好。
然而其他人则更担忧——与其说是关注目前的通胀状况,倒不如说是关注不远的将来可能出现的通胀。
毕竟,许多国家仍然处于封锁状态。许多被压抑的需求仍存在,数万亿资金将被拜登政府以刺激和支出计划的形式释放到世界经济中,约占美国GDP的18%。
“危险的自满情绪”
因此,越来越多的人警告拜登总统应仔细衡量他的凯恩斯主义提案,那些提案将可能会引发通胀。这种影响反过来又会打击资本主义债权人,侵蚀债务价值,同时打击工人,侵蚀实际工资。
哈佛大学经济学家萨默斯的观点也是如此,他最近斥责美联储,指责美国央行“危险的自满情绪”助长了“我们一代人从未见过的那种通胀压力”。
然而萨默斯真正担心的不是通胀本身,而是像许多统治阶级一样,担心经济的处方药会比疾病更伤身。
这位著名的民主党经济学家警告说,面对失控的通胀,美联储将被迫进行“膝跳式”加息,以便通过限制货币供应来“冷却”经济。
但由于资本主义对廉价信贷上瘾,这种紧缩可能被证明是灾难性的。负债累累的家庭和政府将陷入破产。大批僵尸公司将被永远埋葬。资金会从股票市场涌出并进入其他安全港,导致各式各样的泡沫破裂。
这场危机诞生于美国,并将很快在国际上蔓延。毕竟,俗话说的好:美国一打喷嚏,全世界都会感冒。
这种混乱的局面可能会迅速扼杀任何新生复苏,使美国——乃至全球——经济重新陷入衰退,并导致数百万人失业。
这就是为什么统治阶级在走这条路时会三思而行。相反,像过去的多次一样。凯恩斯主义政策将为通胀铺平道路,并堆积更多矛盾。
换句话说,在经历了短暂的繁荣后。无论如何,资本主义的危机都迟早会回归。
死路一条
这种“金发姑娘(Goldilocks。译者注:即找最佳解值)”困境是资本主义体制普遍波动和不稳定的反映,经济先过热,后过冷。引用托洛茨基的话说,这是 “资本主义的周期和普遍状况”的另一个症状。
资产阶级的代表们现在进退两难。因此,美国统治阶级在刺激经济和通胀问题上产生了大分歧。
关键是,这场争论的双方都是‘对’的,也都是‘错’的。如果他们不继续向金融体系注资,那么经济复苏可能会停滞——甚至会出现逆转。但如果他们继续沿着这条通胀道路走下去,一切都将以泪水收场。在资本主义体制下,只有死路一条。
统治阶级别无选择,只能在全球经济混乱崩溃的情况下大撒币。另一种选择是大规模失业,随之而来的是街头上的“揭竿起义”。
同样,随着疫情的一次次再爆发,资本主义政客们不得不继续给强迫工人放无薪假并出资拯救企业。他们之间的哈耶克信徒们则不断宣称这些措施都只能是占时性的。
尽管他们对“自由市场”信心满满,但统治阶级可以看到为实现经济“平衡”所需的破坏和攻击的规模。他们也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能应付随之而来的社会混乱。
一位有影响力的哈佛大学经济学家肯尼斯·罗戈夫(Kenneth Rogoff),在评论拜登“新政”时说:“是的,我们有一些风险,我们的经济不稳定,政治也不稳定”。
但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容易,但随后的烂摊子却很难收拾。毕竟在酒池肉林中途突然“拿走酒碗”的主人,只会制造一群愤怒的醉汉。
另一方面,所有用于支撑金融系统的数万亿资金,在资产负债表的另一面以巨大债务山的形式出现。
全球公共、公司、家庭债务总额现在约为281万亿美元(或超过全球GDP的355%),由于这疫情的缘故,估计增加了24万亿美元。与此同时,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数据,全球政府债务总额相当于世界GDP的100%,这是令人瞠目结舌的。
无论如何,债最终是要被偿还的。要么继续实行宽松财政和货币政策,出现通货膨胀,和实际工资的侵蚀。要么削减服务和增加税收,出现紧缩。
先进资本主义国家的政府在借贷方面有更大回旋余地,到目前为止,它们能在很大程度上推迟面对问题的日子。但那天迟早会来——正如哥伦比亚和其他国家的爆炸性事件所预示的那样。
资本主义发展的曲线
接下来事情到底会如何发展是无法预测的,我们也不是铁板神数。事件的进程取决于一系列相互作用因素——不仅仅是经济因素,还有政治决定和疫情演变。
随着封锁消退,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可能会出现暂时的经济复苏(尽管这也可能被新一波疫情打断)。由于上述原因,这种复苏可能会伴随着通胀出现。
除此之外,我们不能确定。正如萨默斯和其他人所担心的那样,可能会出现螺旋式的通胀。如果各国央行进行干预并收紧银根,经济可能会快速重回衰退。
从长远看,全球经济可能会出现“日本化”现象,尽管有超宽松的货币政策,但由于全球规模持续产能过剩,增长平缓,物价仍会下跌。
其他人,如美国经济学家努里埃尔·鲁比尼(Nouriel Roubini,又名“厄运博士”)警告说会出现滞胀,像1970年代那样经济衰退,同时物价上涨。
然而重要的任务不是试图预测资本主义体制的确切动向,而是——正如托洛茨基所强调的那样—“确定资本主义周期及其总体状况,确定它是否仍在发展,是否已经成熟,是否正在衰退”。
因此,托洛茨基在同一次讲话中以及后来的一封信中,提出了“资本主义发展曲线”的概念。
正如托洛茨基在前面引文中所说,繁荣与衰退周期是资本主义固有的。但这些周期位于一个更大更广泛的曲线上,这表明了周期的性质。资本主义体制要么处于普遍上升期,要么处于下降期。
在这方面,他继续说到:“这里的问题不在于危机是否能得到改善,而是(探究)危机的波动是沿着上升还是下降的曲线进行的,这是整个问题最重要的方面”。
这也是我们理解现阶段以及资本主义前景时所需考虑的一个重要问题。
简单地说:我们是否处于类似的二战后期,当时资本主义正经历长期上升,为改良和改良主义提供物质基础?
还是,目前的情况更类似于托洛茨基在一战后所研究的情况。正如他所描述的:一个“资本主义经历狂风暴雨的时代”,也就是危机和阶级斗争成为日常秩序的时代?
危机时代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可以很明确的说:战后繁荣不会再现,因为这种发展的条件不存在。
事实上,回顾一下过去四十年的大局势。我们可以看到,资本主义健康的所有指标都处于明显下降轨道,从生产力增长、产能利用率、商业投资到利率。
正如英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泰德·格兰特(Ted Grant)在《经济会再度衰退吗?》一文中所解释的那样,二战后出现的前所未有的资本主义上升势头是基于各种因素的汇合。主要包括:战争期间对生产力的破坏,为新投资铺路。以美帝国主义霸权地位和开拓新市场为基础的世界贸易大规模扩张。
同样,1980和 90年代出现的普遍增长期,也是由于贸易的持续扩张(“全球化”),包括中俄通过重新引入资本主义加入世界市场而实现的。
但这些条件今天都不存在。世界贸易非但没扩大,保护主义反而大行其道。有利可图的投资渠道(资本主义下实体经济增长的动力)正处于短缺状态。
目前,有人们抱怨短缺。然而这个时代的总体特征不是匮乏,而是生产过剩。
在疫情前,这种症状随处可见。市场饱和、商品过剩,各行业产能过剩——从大豆到钢铁,再到智能手机。价格低迷,投机猖獗,大企业手中囤积大量闲置现金。
而统治阶级为应对疫情采取的所有措施,非但没有解决这一矛盾,反而加剧了系统内生产过剩和不稳定。
宽松的货币政策进一步助长了投机行为,把更多企业变成了僵尸企业。现在约五分之一的美国上市公司是僵尸企业(无利可图,只能靠廉价信贷维持生计),他们提供了200多万个就业机会和2万亿美元的公司债务。
此外,欧洲还有数以百万计的“僵尸”工人——实际上的失业者。由于政府推动的留职停薪措施,他们的工作仍存在。
最后,国家支持保护主义的某种形式,也成为全球范围内更大生产过剩的原因和结果。每个政府都在利用国家干预来保护自己的市场和企业,基本上是试图将危机输出到其他地方。但这种 “死道友不死贫道”政策的总体影响是世界市场的收缩,所有部门产能过剩的加剧。
需要革命
所有这些都表明了凯恩斯主义的局限性,赤字融资、国家干预以及试图以任何形式管理利润驱动的经济。
资本主义不能被管。它是一个具有无政府状态和危机四伏的系统,它不是基于合理的生产计划,而是基于私有制、竞争和对利润的盲目追求。
正如托洛茨基所正确断言的那样。“危机和繁荣在资本主义诞生之初就固有,它们将伴随着资本主义走向坟墓”。
然而,正如托洛茨基解释的那样,所谓 “资本主义的最终危机”是不存在的。统治阶级总是能够——而且将会——摆脱危机。真正的问题是:以什么为代价?
在这方面,托洛茨基在同一讲话中强调:
“资本主义在为了恢复平衡方面向前迈进而采取的每一项措施,都会立即对社会的平衡产生决定性的意义,并越来越倾向于破坏社会平衡,越来越有力地促使工人阶级进行斗争”...
“简而言之,从理论上和抽象地讲,恢复资本主义经济的平衡是可能的。但它不会在社会和政治真空中发生——它只能通过各阶级发生。恢复经济生活平衡的每一步,无论多么微小,都是对不稳定社会平衡的打击,资本家们仍在不稳定的社会平衡之上维持自己,这是最重要的”。
换句话说:在过去一年里,统治阶级为了维持政治稳定而采取了最绝望的措施。这为巨大的经济不稳定和危机埋下了种子。扑灭这些火种则意味着对工人阶级的进一步攻击,导致各国的阶级斗争尖锐化。
此外,即使是短暂的复苏也会引发罢工和斗争,因为工人们希望重新获得过去一年——以及几十年——所失去的一切。与此同时,亿万富翁寄生虫们从疫情中获利的景象,将进一步加剧普通民众的愤怒和愤慨。
最后,我们应记住,所有这些事件都不是真空内发生的,而是发生在十多年的危机和撙节的基础上,它已经导致了全世界深刻的政治两极化和大规模激进化。历史的车轮是不能倒退的。
正在进入斗争的新一代只知道有危机和压迫,却不知道为什么。然而在一个又一个的国家,这些工人和青年正在进行反击,寻找摆脱这种僵局的方法,寻找逃脱这种腐朽现状的替代方案。
只有社会主义革命才能提供一条前进的道路,结束资本主义的危机,一劳永逸地终结这个陈旧而腐朽的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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